阳光心理中心
本文节选自《叙事治疗的工作地图》，讲述一个被诊断为多动症儿童的家庭咨询。作者是叙事治疗创始人之一的麦克怀特先生。文章较长，但是值得学习和思考。
我陪同前来会谈的夫妻下楼时，察觉到会客室里有骚动，这时我听到接待员令人安心的声音。骚动平息，我想无论先前发生什么事，现在都已经没事了。这对夫妻预约下次会谈时间，于是我在行事历上查阅下一场咨询，我将和一个家庭碰面——贝丝、安德鲁以及他们的儿子杰弗瑞。这是第一次会面，我走进会客室，没人在里面。我发现街上传来愈来愈髙冗的声音，决定一探究竟。就在我快走出去时，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女人撞扁。她慌张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是麦克·怀特吗？」我迟疑了一下，心里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并回答她我是。这个女人很快地说明，她儿子杰弗瑞把会客室里的摇摇马带到街上去了。杰弗瑞知道这条街尾有赛马跑道，看起来他想去试一下。贝丝、安德鲁，甚至连我们的接待员都跟着他，想说服他现在不适合做那件事。情况恶化成一场角力，但贝丝向我保证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其它人待会儿也会进来。当然，很快地我们都坐在访谈室里，贝丝、安德鲁坐在椅子上，杰弗瑞坐在摇摇马上。那只马多长了一双脚，可能还有近视，能坏的地方差不多都坏了。我很好奇，但决定先询问贝丝和安德鲁此行的目的。为了回答我的问题，安德鲁霍地起身到我面前。起先我以为他站错地方，心想或许他有轻度近视。幸好后来发现他没有恶意，其实是要挡住我身后那块差点掉下来打到我的白板。虽然这件事让状况有点混乱，但我相当感谢他。几分钟后，贝丝和安德鲁试着在这个房间里建立秩序，情况还不错，我利用这个机会再次问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安德鲁：我以为你很快就能猜到。
麦克：是近视的问题吗？
安德鲁：什么？
麦克：没什么。我想还是由你自己来说比较好。
安德鲁：好吧！我想你一定猜得到，我们实在拿杰弗瑞没办法。他得了注意力缺失过动症（ADHD)，已经有两个小儿科医师和一个教育心理医师证实了。
贝丝：嗯，我想杰弗瑞的生活几乎都被这件事主导，最近我们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们正开始学习关于ADHD的种种事情。
麦克：所以这个诊断是最近的事？
贝丝：今年初我们才确定，大概八、九个月了，不过之前我们已经怀疑了很久。
麦克：知道后，你们有什么想法？
贝丝：我们松了口气，对不对，安德鲁？
安德鲁：对，我们都松了口气，至少我们知道这种病的名字。
麦克：那你们期待我做什么？
安德鲁：我们刚见过另一位小儿科医生，得到一些药物方面的资讯，他建议我们来找你。他说你看过很多像杰弗瑞这样的孩子，可以提供一些解决方法。
麦克：你对药物治疗有什么想法？
贝丝：他服药期间，我们和其它人一定会轻松不少，但我们也很担心那会改变他的个性，对不对？安德鲁？
安德鲁：是啊！我们都很担心会不会失去什么，所以现在有点不敢再继续下去。另外，我们觉得还没有试完所有方法，所以才来这里。
麦克：杰弗瑞知道自己有ADHD吗？
贝丝：知道，我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了，我们觉得这很重要，毕竟这是他的人生。
麦克：你说你们觉得自己还没有试完所有方法？
安德鲁：我们试过很多方法，包括所谓的行为研究法（behavioralmethods)，我们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期望还有更好的方法。
贝丝：或许你能帮杰弗瑞度过这一切。麦克：好。
杰弗瑞现在在我的椅子底下，用他的背撞椅子，假装自己是牛仔的马。我担心他会伤到背，也为自己的危险处境捏了把冷汗。于是我花了点时间，在交谈中鼓励杰弗瑞变成骆驼，我期待这会有比较好的结果。同时，我问杰弗瑞是否真的患有ADHD，他没有回答，不过他似乎很想知道如果变成骆驼会怎样。
接着，杰弗瑞问：「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麦克：（转身面对贝丝和安德鲁）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能做什么。
安德鲁：我们还要说些什么才能帮助你呢？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必须在这里找到前进的路，我们听说你看过很多像杰弗瑞这样的孩子。
麦克：好吧！首先我要知道他得的是哪一种ADHD。
贝丝：他得的是哪一种ADHD？你的意思是有很多种吗？
麦克：是的，有很多种，除非我们弄清楚他是哪一种，否则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们很可能会搞错了方向。
贝丝：（转向安德鲁，看起来很生气）他们从未提过这一点！一个都没有！
安德鲁：也许麦克可以告诉我们……
麦克：我的专长不是诊断。
安德鲁：但是你一定看过很多案例，你应该可以……
麦克：对，我是看过很多被诊断为ADHD的孩子，但我的工作并不包括提出诊断。
安德鲁：你是说真的吗？你是认真的吗？（转向贝丝）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麦克：我想到要如何找出是什么类型的ADHD让你们过得这么辛苦。
安德鲁：(带着「看来有希望」的表情）好，我们听听看。
麦克：（转向杰弗瑞，他正把一盒蜡笔倒出来）杰弗瑞，你得的是哪一种ADHD？
(杰弗瑞耸了耸肩。)
麦克：好吧！杰弗瑞，那只要告诉我，你的ADHD是什么颜色？
杰弗瑞：（显得不知所措，转向正在耸肩的爸妈，又转头面对我）不知道。
麦克：啊——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杰弗瑞的ADHD可以自由地跑，把所有东西都弄乱。要是杰弗瑞不知道他的ADHD长什么样子，他怎么制止这一切？杰弗瑞，根据目前的状况，你可以对你的ADHD做什么？
杰弗瑞对我露出困惑的表情，安德鲁和贝丝交换眼神，怀疑他们是不是来错地方。接着贝丝耸耸肩，似乎表示「既然都来了，就看看结果如何」。
麦克：我认为我有点认出来了，我对它有些熟悉。是的，我想我知道杰弗瑞得的是哪一种ADHD！我很确定以前曾看过它。
安德鲁：真好，真好，真是让人高兴。那是什么？
(杰弗瑞看起来很期待。）
麦克：杰弗瑞，你有一个弟弟对不对？
(杰弗瑞点头。)
麦克：他叫什么名字？
杰弗瑞：克利斯丁。
麦克：我还没见过你弟弟克利斯丁，不过就像你一样，我想你的ADHD也有个弟弟，我看过它。你想知道它是谁吗？
杰弗瑞：告诉我，告诉我。
麦克：你听过双胞胎吗？
杰弗瑞：听过。
麦克：我想你的ADHD就是双胞胎之一，而我见过它。几个星期前，就在这个房间里，它和你的ADHD做一样的事，一样的恶作剧，弄坏所有东西，把白板撞倒，假装自己是马，把所有东西都移位。这就是我认出它的方法，因为我看过。现在的杰弗瑞明显很投入，贝丝和安德鲁都在微笑，看起来松了口气，点头希望我继续。
麦克：你想不想看你的ADHD双胞胎弟弟的图片？
(杰弗瑞一时说不出话，点点头。）
麦克：我遇过一个男孩跟你的名字很像，他叫做杰瑞。杰瑞也得了这种ADHD,他让身边的人都很难过，让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杰瑞也不知道他的ADHD长什么样子，所以他只能让他的ADHD为所欲为。但有天晚上，杰瑞决定要一张ADHD的相片。你知道他怎么做吗？
杰弗瑞：怎么做？
麦克：杰瑞想到一个好办法。他半夜把自己叫醒，好好看清楚这个ADHD。ADHD倒立抽烟，正在计划整杰瑞的新把戏，等杰瑞醒来就要开始整他。反正，在这个ADHD跳进杰瑞的身体之前，杰端在心里帮它照了张相，隔天早上画下来。我可以让你看看杰瑞的ADHD，因为他也画了一张给我。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
杰弗瑞：（眼睛张得很大）给我看！给我看丨给我看！
贝丝：等一下，等一下，麦克必须去拿。
麦克：（离开访谈室，去他的办公室，回来时带着一张大图，上面画着杰瑞的ADHD，看起来很吓人）来，看看这个。
(杰弗瑞伸手拿图。)
麦克：小心一点！要抓紧！谁知道如果这个ADHD逃出来会做什么？要是你和杰瑞的ADHD碰在一起，组成一个团队，这个大楼不知道会怎样？我看整个社区都完蛋了。
安德鲁：我们可能都得逃走。
贝丝：所以要抓紧，杰弗瑞，来，我来帮忙。
(杰弗瑞紧紧地抓住图画，睁大眼睛仔细地研究。）
麦克：不过，杰弗瑞，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你的ADHD的双胞胎兄弟。在我们采取行动前，可能要先确认这一点。
贝丝：要怎么确认？
杰弗瑞：（充满热忱）对啊！对啊！要怎么确认？
麦克：我不如道，我就是想要问你还有你爸妈。安德鲁和贝丝带头，思考要如何确认这份关系。虽然杰弗瑞驳回他们全部的提议，我却对其中几项很有兴趣，我问他们能否记录下来，之后和其它家庭进行治疗时使用。突然，杰弗瑞有了自己的意见。
杰弗瑞：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麦克：想到什么？
杰弗瑞：我要在半夜叫醒自己，在我的AHD跳进我身体前，帮它拍张相片。我会这样做。（这时我发现杰弗瑞总是在描述时少一个D，他得的不是ADHD，而是AHD。)
贝丝：杰弗瑞，这个点子很好！到了早上你就可以画张图，再带来这里让麦克看。
安德鲁：对啊！真的是很好的点子，你什么时候做？
杰弗瑞：今天晚上我会突然起床，替AHD照相，不管它动作多快都无所谓，我一定要比它更快。
麦克：这个计划听起来不错。
安德鲁：我们可以帮忙做什么？今天晚上杰弗瑞睡觉前，需不需要提醒他这个计划？
麦克：我建议你们什么都不用说，连提都不要提。这可能会让AHD有喘息及打败杰弗瑞的机会。我们不想警告AHD，让它知道杰弗瑞的计划，AHD很狡猾，对不对，杰弗瑞？杰弗瑞：没错！
安德鲁：真是松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要坐下，然后……
麦克：你可以这样做，你和贝丝可以在吃早餐时间问杰弗瑞「你成功了吗？」如果杰弗瑞说是，你们可以想方法庆祝，帮他把AHD画下来。如果他说「什么事成功了没？」你们可以回答「没什么，不用在意。」每天早上都这么做，直到杰弗瑞完成计划。安德鲁：这很简单。
麦克：不尽然，你和贝丝必须有默契，你们可以在离开这里前先练习一下。(贝丝和安德鲁都笑了。)
三星期后，又到了会谈时间，这次情况很不一样。会客室里相当安静，我怀疑他们是不是迟到了。结果不然，杰弗瑞、安德鲁及贝丝已经到了，他们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杰弗瑞身后拿着某样东西，发出沙沙声。我们走到访谈室，杰弗瑞在后头慢慢地跟着。贝丝、安德鲁和我在杰弗瑞进来前都已经坐好了。我面对门，被突然出现、看似不受管教的可怕AHD吓了一跳。
麦克：（很惊讶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不会吧！这是什么？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有个不受管教的AHD在我房间。
贝丝：不会吧！杰弗瑞，救救我们！
杰弗瑞：（突然从他的图后面露出脸来，带着一个大大的微笑）吓你们的啦！
麦克：还好，真是松了口气。是你！杰弗瑞。真的是吓到我了，但是你要抓紧它，不要让它跑掉。
杰弗瑞：放心，我抓得紧紧的。
接着我们一起研究杰弗瑞的AHD，仔细拿他和杰瑞的ADHD比较。我们全都同意他和杰瑞的ADHD是双胞胎，只不过杰弗瑞的是进化版——「突变忍者」，所以更难对付。这次杰弗瑞显得很有活力，说了一些AHD如何恶作剧，以及他如何调解的故事。这让我有机会询问AHD的行为后果。
麦克：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的AHD是推，我们来想想它对你的生活做了什么。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
贝丝：嗯，从哪里开始是个好问题，要说的事情很多，AHD在很多方面掌控了我们的生活。
安德鲁：AHD曾在学校挡住杰弗瑞的路，让他陷入各种麻烦。AHD在学校给你惹了很多麻烦，对不对，杰弗瑞？
杰弗瑞：（正专心画另一张AHD的图)是真的。
安德鲁：它也让老师有点头痛，对不对，杰弗瑞？
杰弗瑞：对。
贝丝：AHD也把其它小孩弄得有点乱七八糟，让杰弗瑞打了几次架，对不对，杰弗瑞？
杰弗瑞：没错。
麦克：杰弗瑞，把其它小孩弄得乱七八糟是什么意思？
杰弗瑞：对啊！他们只希望我走开。
麦克：杰弗瑞，那你爸妈呢?AHD有没有挡在你和你爸妈中间？有没有替你们带来问题?
杰弗瑞：有。
麦克：什么样的问题？
杰弗瑞：妈，它是不是让你头痛？
贝丝：对啊！我快累垮了。
麦克：那你爸爸呢？
杰弗瑞：呃……那让他很不高兴，对不对爸爸？
安德鲁：是真的，我对自己也很不高兴。
麦克：AHD搞乱了很多事情，在杰弗瑞和老师之间，在杰弗瑞和其它小孩之间,还有在杰弗瑞和你们两人之间。这透露了哪些关于AHD的事？
安德鲁：它可能有点卑鄙。
麦克：杰弗瑞，你同意你爸爸的意见吗？
杰弗瑞：对，它有点卑鄙，也很调皮。
麦克：你说AHD很爱恶作剧，请告诉我它怎么恶作剧。
接下来的讨论中，大家开始描述AHD对杰弗瑞所使用的策略，对于某些策
略、技术带来的后果说明得很详细。这建立了很好的基础，让我们更密切地审视AHD对杰弗瑞的人生有何计划。接着我问杰弗瑞和他爸妈在AHD的所作所为中采取什么位置。
麦克：AHD在我心里的轮廓愈来愈清楚了。它在杰弗瑞和爸妈、其它小孩，以及老师之间，搞乱了很多事情。我还知道它如何让杰弗瑞的肚子觉得怪怪的，也让杰弗瑞的爸妈觉得难过。我也愈来愈清楚AHD对杰弗瑞的未来有何计划。它想当杰弗瑞的唯一玩伴，它想独占杰弗瑞。
安德鲁：这是第一次我们把AHD惹的麻烦做一番整理，杰弗瑞，这是不是第一次我们可以好好看清楚它的样子？
杰弗瑞：没错。
麦克：现在你们的心情如何？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可以接受AHD吗？
贝丝：不可能，我不会接受。
安德鲁：我也是。我们想从AHD那里要回我们的家庭生活，对不对，杰弗瑞？
杰弗瑞：对，我们要让我们的家庭生活恢复正常，对不对，爸爸？
麦克：那么AHD想对杰弗瑞做的事呢？它想当杰弗瑞的唯一玩伴。杰弗瑞，你喜欢这个计划吗？
杰弗瑞：不可能。
贝丝：这种计划会让杰弗瑞的人生很悲惨，他不想要这样对不对，杰弗端？
杰弗瑞：不想，不想。
麦克：好，也就是说这个房间里没有人接受AHD。
杰弗瑞：有。麦克：谁？
杰弗瑞：它自己。（杰弗瑞、贝丝、安德鲁和我都笑了出来。）
麦克：好！我知道除了AHD之外，这个房间里没有人接受它和它所做的事。
贝丝：说得对。杰弗瑞：不可能接受。
麦克：好，我们达成共识了。现在我想知遒，为什么你们不能接受AHD和它要做的事？
随着谈话进行，我知道杰弗瑞和他父母想要的家庭关系受到AHD的干扰；杰弗瑞想和老师或其它孩子建立关系，也受到AHD的阻碍；还有杰弗瑞的一些人生计划也和AHD的梦想背道而驰。在这段谈话中，安德鲁和贝丝表示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杰弗瑞谈到他对自己生命的想法。
第二次会谈即将结束时，我们热烈地讨论要采取一些新做法，好让杰弗瑞和爸妈能够消灭AHD。对于这天他们曾谈到对AHD的种种不满，这些新做法也是很好的解决方式。杰弗瑞为此提出七个计划，他很清楚自己想把AHD放到什么位置——他希望AHD当他特别的朋友，但不愿意AHD控制他的人生。
第三次会谈时，我知道杰弗瑞先前提出的其中几个计划已经成功了。我进一步询问他们，发现大家愈来愈清楚某些杰弗瑞运用的知识和技巧。显然杰弗瑞从中得到成就感，想必他会继续带着这种感觉经营未来的生活。贝丝和安德鲁能做的，是营造一个大家都喜欢的环境。他们对自己和杰弗瑞的关系感到满意，也体会到成功的感觉。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和这个家庭进行六次晤谈。期间杰弗瑞和父母进一步发展出阻挡AHD活动的本领，同时更能依照自己的心意决定行动。贝丝和安德鲁去见杰弗瑞的小学老师，说明他们对抗AHD的新方法，老师也扮演着重要角色，为学校这条线营造出令人欣喜的情况。之后我知道所有事情都照计划进行。虽然有时AHD还是会出来作祟，但杰弗瑞已经愈来愈能够回应父母的付出，以协助他度过危机，他也愈来愈能预见行为的后果。他和别的小孩相处得愈来愈好，老师说他在课业上的专注力及和别人合作的情况，都朝正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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